原標題：故事人 卞智弘：從《滿城盡帶黃金甲》到《城中之城》，點亮陪伴觀眾的那盞燈
2023年9月25日刊 總第2257期
Pengxx01·故事人
浮光繪影，大國劇匠。
多年來，國產(chǎn)影視內(nèi)容誕生了眾多優(yōu)質作品，而隱匿于作品背后的操盤手們，身上又有怎樣的精彩故事？為了充分挖掘臺前幕后的精彩故事，記錄藝術創(chuàng)作的難忘瞬間，烹小鮮（pengxx01）特別推出【百位故事人】專題策劃，在漫漫長河中挖掘大國劇匠，尋找那些有故事的創(chuàng)作者，從中探索影視藝術的發(fā)展之道。
本篇為專題第14篇，小鮮對話《滿城盡帶黃金甲》《城中之城》的編劇卞智弘，請其分享了入行近二十載的創(chuàng)作歷程以及身為編劇的思考。
文 凌云
編輯 肖三軍
1995年，卞智弘從北京大學畢業(yè)，中文系出身的他在兩年后成為了《三聯(lián)生活周刊》的記者，進入媒體行業(yè)。在三聯(lián)期間，卞智弘還考取了北京電影學院的研究生，一度又在一家媒體網(wǎng)站任職，過著忙碌而充實的日子。
在當時，在社會主流的看法，電視劇的地位還遠不如電影，雖然已經(jīng)有爆款出現(xiàn)，但是普遍認為電視劇是貼近大眾，而電影則更接近文化事件。
觀念的轉變還是從90年代中期慢慢開始的， 而這一時期的卞智弘，通過比稿，參與了央視動畫片《哪吒傳奇》的編劇工作。該片由2003年播出，成為了一代人的童年記憶，而卞智弘也由此涉足編劇領域。此時的他在媒體和影視兩個行當里前進，可謂“斜杠青年”。
在網(wǎng)站媒體工作了幾年之后，卞智弘又成為了《演藝圈》雜志的主編。當時的他正處于一種人生道路的選擇中，一方面是繼續(xù)從事媒體工作，另一方面則是進入影視行業(yè)，成為專職的編劇。
2004年，成了他抉擇的一年。
01
從《滿城盡帶黃金甲》到《十月圍城》，十年磨一劍
2004年，正當卞智弘思考未來道路的時候，張藝謀找到了他。
說起跟張藝謀結緣，還是他擔任《演藝圈》雜志主編之后的事情。張藝謀有一個習慣，就是每當拍完一部作品之后，會邀請業(yè)內(nèi)人士觀看并提出意見。在《十面埋伏 》的看片會上，卞智弘和妻子吳楠給出了大量中肯的意見，吳楠也是電影學院畢業(yè)，夫妻二人令張藝謀印象深刻，所以這次找到卞智弘，是想委托他們夫妻二人創(chuàng)作一部電影劇本，這就是后來的《滿城盡帶黃金甲》，也是卞智弘成為專職編劇的開始。
當時卞智弘二十多歲，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時候，對于創(chuàng)作上的分歧，敢于堅持意見，即使導演是張藝謀。在進行了一年半的電影劇本創(chuàng)作之后，劇本完成，卞智弘也正式下定決心投身編劇創(chuàng)作。
接下來的項目是2007年播出的電視劇《大刀》，這成了卞智弘的首部電視劇創(chuàng)作。
這部以29軍長城抗戰(zhàn)為歷史背景的故事，對于戰(zhàn)爭題材電視劇和反映國軍抗戰(zhàn)方面均可圈可點。隨后又有了《民國往事》《趕走你的憂郁》等作品跟觀眾見面，可以說每年都有新的項目找上門來。
如今回頭看，1997-2007這十年間，正是中國電視劇發(fā)展的黃金時期，大量資本涌入，各種類型的項目呈井噴式出現(xiàn)。行業(yè)的興盛催生了對于編劇的渴求。
當時的編劇來源主要分為兩大塊，一部分是從電影學院等相關院校專業(yè)科班出身的編劇，而另一部分則來源于從事小說創(chuàng)作的文學領域，在最需要編劇的時候卞智弘躬身入局，可謂恰逢其時。
卞智弘常常感慨，自己趕上了紙媒的黃金時代，又趕上了影視的黃金時代，相當于郵差敲了兩次門，算是非常幸運。
2008年對于卞智弘來說，又是一個轉折點。當時卞智弘作為一個項目的編劇，劉和平則是該項目的策劃。
第一次見到劉和平的時候，卞智弘對他并不了解，也沒看過電視劇《大明王朝1566》，所以見面之后跟劉和平侃侃而談，提起初次見面的場景，“我當時還給劉老師開書單呢！”卞智弘回憶道。
見面之后的當天夜里，網(wǎng)購的《大明王朝1566》劇本到了，卞智弘打開書一直看到深夜，非常震撼。第二天就給劉和平打電話，深感自己昨天的行為有些唐突。劉和平表示并沒有什么。這一段插曲，后來劉和平經(jīng)常拿出來打趣卞智弘。
雙方合作之后，卞智弘感到這個項目比較棘手，進展很慢。2008年到2009年，他寫出的劇本都不理想，最后在劉和平也上手參與的情況下，僅僅做出來了一份大綱，這是入行以來從未有過的情況。之前他基本保持著一年一部劇的創(chuàng)作速度，最多一年半，卞智弘就能完成一部劇本。
在這種情況下，卞智弘決定去廬山找劉和平。
當時劉和平除了給這個項目做策劃，手頭正在創(chuàng)作《北平無戰(zhàn)事》，同樣也是寫得比較艱難。卞智弘先是在廬山跟劉和平一起創(chuàng)作了半年，隨后兩人返回北京，卞智弘拉上吳楠一起參與到創(chuàng)作之中。
劉和平與卞智弘，2009年攝于廬山
每天上午，劉和平口述《北平無戰(zhàn)事》的劇本，卞智弘和吳楠打字記錄，下午三個人聊項目的思路。
那是一段比較辛苦但是難忘的日子，每一天都能學到新的東西，卞智弘深感此前的自己是不懂創(chuàng)作的，劉和平給了他更多的啟迪。然而這種磨合是痛苦的，整個2010年，兩個人反復推翻之前的想法，最終一年只創(chuàng)作了9集劇本。
從2008年到2010年，卞智弘算是度過整整兩年比較蹉跎的時光，項目最終也夭折了，但是這兩年對于他來說，是脫胎換骨的兩年，也是潛沉學習的兩年。
那個時候正處于一種“蛇蛻皮”的階段，摒棄了以往的創(chuàng)作經(jīng)驗，但新的創(chuàng)作方式還沒有打磨成熟，直到電視劇《十月圍城》這個項目。
如果說卞智弘以往的創(chuàng)作是偏本能的，從外部著手寫劇本，那么劉和平教會了他從內(nèi)而外去創(chuàng)作劇本，把舊的創(chuàng)作方法重新打磨。當這一套打磨好了之后，寫《十月圍城》的時候就有了用武之地。
當時電視劇《十月圍城》的創(chuàng)作團隊包括卞智弘、吳楠和周鶴洋，林黎勝擔任策劃，四個人一起聊大綱和故事分集，劇本的具體執(zhí)筆則由三位編劇負責。卞智弘在創(chuàng)作中越寫越順，所以最終呈現(xiàn)出的作品質量非常高。電視劇《十月圍城》在2014年播出，獲得了極高的贊譽，至今豆瓣還高達8.6分。
從2004年《滿城盡帶黃金甲》開始做專職編劇算起，到2014年的《十月圍城》播出。十年磨一劍，卞智弘在編劇上的任督二脈算是徹底打通，只是起身四顧，才發(fā)現(xiàn)影視行業(yè)的環(huán)境已經(jīng)不像十年前那樣簡單了。
02
每年都有項目寫
但是少有作品跟觀眾見面
2014年的中國影視行業(yè)，已經(jīng)成為一個炙手可熱的領域，大量熱錢涌入，市場的邏輯、觀眾的審美都在急劇發(fā)生變化。作為編劇，這些自然會反饋到卞智弘身上。
但卞智弘對此的反應是后知后覺的，他的想法很簡單：有項目工作起來就緊張一些，沒項目就放松一些，但是陸續(xù)的幾個項目都不順利?！坝信牧瞬徊サ模袑懥瞬慌牡?，還有項目做到一半夭折的……算起來這幾年其實我沒閑著，但真的確實沒有作品跟觀眾見面?！?/p>
今年，卞智弘和吳楠擔任編劇的電視劇《龍城》播出。其實這個項目從2018年就開始創(chuàng)作了，中間命途多舛，一度已經(jīng)停滯，好在峰回路轉，最終跟觀眾見面。
“創(chuàng)作這回事呢，本來不求花出去的功夫都有回報。但事實上只要你是認真的，幾年后看，會發(fā)現(xiàn)其實都有回報。哪怕沒有回報我也覺得很正常，因為這個時代的車開走了，你被撇下。當然有時候這個車還會回來接你，比如說《龍城》?！?/p>
一劇一命，卞智弘對自己的劇本并不擔心，畢竟編劇的項目成活率本來就不高，一般都在30%左右，最幸運的也不會超過50%。卞智弘在這點上看得很透，從2014年至今，影視行業(yè)夭折的項目太多了，對于編劇來說，只是少掙一個項目的錢，可對于那些制作公司來說，可能就是生與死的區(qū)別。
2021年之后影視行業(yè)開始逐漸處于恢復期，等到進入“降本增效”時代之后，對于劇本的重視又有所提高，這和“熱錢時代”的邏輯不同，開始回歸以往的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，編劇的好日子又要回來了。
如果把影視行業(yè)做一個劃分，可以分成三大塊，包括服化道在內(nèi)的導演團隊、演員和編劇，相當于三個草莓，而影視行業(yè)就是把這三個草莓摞起來的行業(yè)。
2014年之前的邏輯是把三個草莓摞好才能賣出去，而“熱錢時代”只要有一個草莓就可以作為商品售賣，這其中編劇是最受忽視的。
在沒有電視劇作品問世的這幾年間，其實有一部2015年的電影《王朝的女人·楊貴妃》。這部電影問世之后引起了很多批評，談到這部作品，卞智弘也坦誠地表示了編劇的無奈。
電影終究是一種二度創(chuàng)作的藝術，體現(xiàn)編劇創(chuàng)作的東西會少很多，一部電影的好壞跟劇本有關，但是又沒那么大的關系。
卞智弘表示可能自己在二十多歲的時候跟張藝謀合作過，見識過比這部電影場面更大的批評，所以不太會被外界的風評所影響?！耙徊亢玫挠耙曌髌?，編劇其實都是沾光的。如果這部作品沾了導演的光，下部作品可能就還回去了。既沒有誰對誰錯，也不必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?！?/p>
當年跟隨張藝謀工作的經(jīng)歷讓卞智弘學到了很多。張藝謀當時是把電影分成五部分，第一部分叫原著，第二部叫劇本，第三部是導演臺本，第四部分是現(xiàn)場演員以及各部門的發(fā)揮，第五部是剪輯，這五部分都得好才能成就一個好電影。而且這五部分之間的關系不是加法，每部分占20%，而是做乘法，哪怕其中四個部分都做到了100%完美，剩下那個部分的失誤也會拉低整個作品的質量。
“寫劇本就是為了給二度創(chuàng)作提供的一個基礎，你要對二度創(chuàng)作有所了解，這樣心態(tài)會端正一些。一個甩開了二度創(chuàng)作的極優(yōu)秀的電影劇本是不存在的，這是它跟文學的區(qū)別。”
03
回顧多年創(chuàng)作歷程
思考編劇生涯得失
在豆瓣上，除了9.1分的《哪吒傳奇》之外，8.6分的《十月圍城》是卞智弘得分最高的作品。今年距離創(chuàng)作《十月圍城》過去了十年，回看這部作品，卞智弘?yún)s自陳可能不會給它打高分。
如今在他看來，編劇找題材和立意是最重要的，“電視劇它終究是一個大眾藝術，編劇的表達要跟今天的觀眾能達到共鳴。所以要表達什么我覺得是第一位的，而當時并沒有想那么多”。
在回看《十月圍城》的時候，卞智弘覺得創(chuàng)作這部劇的時候還是有些精英視角和文人傾向了。這也跟當時的社會氛圍有關，如果今天重寫這個劇本，卞智弘會賦予主人公更細致的成長，也會少一些說教。
有了這么多年的編劇經(jīng)驗，對于創(chuàng)作是什么，卞智弘也有了更深的理解。那就是創(chuàng)作其實是在創(chuàng)造一個平行世界，它是一個完整的戲劇空間，這個戲劇空間里有獨立的邏輯，能夠讓人沉浸其中。
在卞智弘的工作室里，墻角放著一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畫像，九十年代北大中文系的求學經(jīng)歷對于他的烙印還是很大，那段時光給了他廣泛的興趣和精英主義的審美。
當然，更多的成長還是在從事編劇之后。在他看來，一個編劇只有在實踐中才能成長，理論水平再高，也無法直接轉化成劇本。
談到未來，無論是今年下半年還是明年，卞智弘都有項目陸續(xù)開機，比如張永新執(zhí)導的《八千里路云和月》，也有剛剛殺青的電視劇，如滕華濤導演的《城中之城》，它們都等待著跟觀眾見面。在這個盛行短視頻的時代，卞智弘并沒太多的憂慮，就像他在“熱錢時代”依然埋頭創(chuàng)作一樣。
他認為過度擔心短視頻爭奪觀眾時間是沒有必要的。長視頻的未來如何，還是要看觀眾的需求，“有時候觀眾只是需要一些娛樂，游戲、短視頻就能夠滿足了，不一定非要看劇。沒有這個需求的時候，編劇怎么寫觀眾都不會看。但是當觀眾不滿足于游戲、短視頻的時候，需要更多精神慰藉的時候，長視頻就有了用武之地?！?/p>
“影視作品終究是一種陪伴，像一盞燈，撫慰心靈，指引方向。無論什么時候，觀眾有需求了，回頭看去那盞燈始終都在，這就是我們這個行業(yè)存在的價值?！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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