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標題:這是今年平遙我最喜歡的電影!
第七屆平遙國際電影展已落下帷幕,這是梁鳴第五次來到這里,帶著他執(zhí)導的第二部長片《逍遙·游》。
影片此前已入圍圣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(jié),在本屆平遙國際影展中獲得青年評審榮譽,主演呂星辰榮獲費穆榮譽·最佳女演員。
不同于前作《日光之下》的原創(chuàng)故事,《逍遙·游》改編自班宇的同名短篇小說,也是梁鳴從文學到電影的初次嘗試,他提到自己作為電影創(chuàng)作者,從文學當中獲得了很大的滋養(yǎng)。
通過影展期間三場放映、一場加映的觀眾反響來看,梁鳴的改編無疑是成功的,甚至被稱為無懈可擊、無可挑剔、無與倫比的“三無電影”。
但這種“滋養(yǎng)”具體體現(xiàn)在哪里?如何針對影像文本調(diào)整原作細節(jié)?以及對過往經(jīng)驗的調(diào)用和對演員的選擇,都希望通過本次采訪得到解答。
“又見平遙”
幕味兒:這是您第二次以導演身份來到平遙,和之前的《日光之下》相比,有什么不一樣的感受?
梁鳴:我特別開心,拍《逍遙·游》的時候就希望電影做完之后能有機會再次回到這里。
我覺得平遙影展對創(chuàng)作者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尊重,對電影人很尊重,對電影很尊重,是非常純粹的,而且《日光之下》又是在這里起步,在這里收獲榮譽,所以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在里面。
幕味兒:您之前在平遙曾經(jīng)擔任過評審和一些其他的工作,這方面可以介紹一下嗎?
梁鳴:每一年來的身份都有變化,第一次是第三屆,帶著我的導演處女作《日光之下》,緊接著第四屆我來做羅西里尼(榮譽)的評委,第五屆時是《逍遙·游》的一個小片花進了“平遙期待”,同時我參演的《永安鎮(zhèn)故事集》進了競賽,那一屆我既是演員身份,又是導演身份。到了第六屆,《逍遙·游》進了制作中項目(發(fā)展中電影計劃WIP)。這次就帶著成片,還有一個創(chuàng)投項目(《槍墓》)。
幕味兒:以不同身份參與平遙電影展,對您來說有什么不一樣的感受嗎?
梁鳴:不同的工作著手要做的準備會不同,以演員身份來會輕松很多,但是作為導演來就很辛苦,因為一部電影要面臨的事情太多了。
幕味兒:新片第一次面對觀眾時會緊張嗎?
梁鳴:《日光之下》現(xiàn)在回憶起來應該是很緊張的,這次《逍遙·游》依然會緊張和忐忑,但多了一層激動,也很幸福,這樣的感受覆蓋了那種緊張感。
《日光之下》劇照
從《逍遙游》到《逍遙·游》
幕味兒:《日光之下》的劇本斷斷續(xù)續(xù)寫了六年多,這一次的創(chuàng)作過程怎么樣?
梁鳴:這次相對算是比較順利的,劇本大概做了一年的時間,2020年著手寫劇本,2021年籌備拍攝,2022年一直在做后期。
幕味兒:這次是一個改編劇本,之前是完全原創(chuàng),相比之下您覺得哪種創(chuàng)作方式更難?這次對班宇作品的改編難在哪里?
梁鳴:其實都很難。文學和電影完全不一樣,文學靠的是閱讀和想象,電影需要傳遞給觀眾的是銀幕上人物的流動和情感的流動。拍電影不是用攝影機把文學作品翻譯成影像,而是要先把文學作品變成可供拍攝的劇本,這個過程本身也充滿了未知和不確定性,再加上每次的題材和故事都是新的,很難完全借用或者依賴過去的經(jīng)驗。
班宇的這部小說很難改編,因為很多都是人物的心理感受。故事是以第一人稱來敘述的,是“我”的心理活動,這種東西想要用影像來呈現(xiàn)是很難的,所以在轉(zhuǎn)化成劇本的時候,既要割舍掉一些細節(jié),又要增添另外一些細節(jié),讓觀眾能夠感受到人物與人物之間的那種情感,同時,增添進來的每一處細節(jié)都需要有一定的戲劇張力在。
幕味兒:片中對趙東陽這個角色做了一些調(diào)整,原著中他沒有離婚,影片中的設計是離婚后不得不繼續(xù)和媳婦在一起生活,而后面的劇情又遵循原著,說趙東陽的媳婦管他管得很嚴。這種看起來似乎有一點前后矛盾的情節(jié)設計是怎樣考慮的?
梁鳴:趙東陽的生活從他自己的嘴里說出來,你不知道是真是假?;蛘哒f,不管是真是假,趙東陽這個人物就是被困在一團亂麻的生活中,他是很疲憊的。如果是真的,他離婚了卻還要跟媳婦住在一起,就說明他們的經(jīng)濟條件并不好,或者是想瞞著孩子,想給孩子(一個完整的家),這也很中國,所以他的這種疲憊感這樣來處理也很寫實。
幕味兒:也給了觀眾一個想象空間。還有一個改動是關于李叢喜老師飾演的父親這個角色,父愛的體現(xiàn)似乎要比原著中更強了,父女之間的關系也更緊密了。
梁鳴:對原著做細節(jié)調(diào)整的目的首先是增加戲劇性,其次是讓這些細節(jié)能夠作用在以玲玲為核心的每一組人物關系中,加固玲玲和不同人物的關系,讓觀眾在觀影的時候想要一直跟著玲玲進入她的生活,陪著她過這個冬天。也包括玲玲自己,她如何理解父親,如何理解朋友,如何理解自己最好的閨蜜,如何理解生活,都通過這些細節(jié)來體現(xiàn)。
幕味兒:這篇小說其實是悲劇色彩很重的一個故事,但這三個角色,譚娜、趙東陽、許玲玲,他們又體現(xiàn)出一種樂觀,所以整體并不是那種很頹廢很喪的悲劇。您在用影像表達這種情緒的時候,希望向觀眾傳達的是什么?是不是和我們當下的生活也有某種聯(lián)系?
梁鳴:其實我覺得每個人,或者說大部分人,我們都挺害怕孤獨的,所以會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去對抗孤獨,甚至有時候自己都沒察覺到,比如找人陪,哪怕只是在一起靜靜地待一會兒,也是一種對抗孤獨的方式。所以故事里的他們在這么寒冷的一個冬天湊在一起,哪怕只是吃上一頓熱氣騰騰的烤肉,已經(jīng)是很用力地在消解和對抗這種孤獨了。
另外我覺得電影里面玲玲有兩個時刻是最接近“逍遙”的,也是她對生活的理解的遞進,一個是她失去了(母親離世前買的)那塊豆腐,但卻沒有責怪父親,另一個是最后她那么想回家,但還是給父親留了一個空間。
我認為生活就是悲喜交加的,我們不停地在快樂著、憂傷著、煩惱著、充滿希望著,這些是不停交錯的,沒有人會持續(xù)憂傷,也沒有人會一直快樂。而且東北人天然有一種及時行樂的精神,所以也希望把這種帶有一點地域色彩的人的精神,通過這幾個角色傳遞給大家。你看玲玲能夠這樣對抗生活,能夠繼續(xù)向前走下去,哪怕見到的微光很弱小,她也在用力地活著,希望能擁有更多溫暖的時刻。
幕味兒:您提到的最接近“逍遙”的時刻,所謂“逍遙”和一個人的孤獨,這二者之間的關系是怎樣的?
梁鳴:可能會是包含關系。
幕味兒:也就是說,所謂的“逍遙”其實包含了一個人能接受生命中孤獨的那部分。
梁鳴:對,我覺得也是高度理解生活和生命的本質(zhì)。
幕味兒:片名《逍遙·游》很特殊,中間的“·”讓人很好奇,英文片名Carefree Days也很切題。
梁鳴:這個“·”我們現(xiàn)在還沒做深的解讀,其實是備案的原因,因為《逍遙游》被人用過了,所以就得有個“·”才能備案,是個現(xiàn)實問題。Carefree Days是無憂無慮的日子。我覺得這是玲玲內(nèi)心的一種向往,逍遙也是一種渴望,誰不想過無憂無慮的日子呢!
感謝曾經(jīng),珍惜現(xiàn)在,期待未來
幕味兒:您在首映場的映后交流中提到一句話,“從戲內(nèi)到戲外,我們的雙重逝去也是玲玲的雙重逝去”,具體是指什么?
梁鳴:這個其實是指戲外涂們老師的去世,給星辰造成了巨大的傷痛。涂老師導演的電影里,星辰是女主角(《最后一鏢》2021),他們的關系不僅是一個項目的合作者,在生活當中也是亦師亦友。涂老師和艾麗婭老師也是一輩子的好朋友,合作了很多戲,像家人一樣,于我而言也是這樣。所以他的逝去讓我們覺得好像突然失去了好幾個人,心里就會特別難過。
而戲內(nèi)是玲玲失去了母親,所以我說這是一種“并行的逝去”。玲玲需要承擔一部分星辰失去涂老師的感受,星辰也必須要承擔玲玲失去母親的感受,這兩個人雖然在不同的時空,但她們在共同承擔著這一切。
幕味兒:影片創(chuàng)作的節(jié)點也是疫情比較嚴重的時候,跟故事本身關于死亡和逝去的關聯(lián),好像也形成了某種互文,這種外部環(huán)境對您的創(chuàng)作有影響嗎?
梁鳴:疫情對于我們而言最大的挑戰(zhàn)就是不確定性,其次就是影片里面有非常多醫(yī)院的戲份,而且我們都是實景拍攝,所以主創(chuàng)團隊的每個部門、每個人都要竭盡全力去協(xié)調(diào),要有應對突發(fā)情況的備選方案。其實整部電影中所有醫(yī)院的場景我們一共用了四家醫(yī)院來完成,透析病房全都是真的,護士和醫(yī)生也都是真的。而且疫情也會讓我們的心態(tài)發(fā)生很多變化,包括對生命的無常,對未來的不確定,也會感到很恐懼。
幕味兒:相當于是加深了對整個主題的刻畫。
梁鳴:對,我覺得大家在疫情當中去創(chuàng)作這樣一部關于生死的電影,每個參與者也都在戲里戲外陪著玲玲一起成長,一起去接納生活,一起去勇敢地前進。
幕味兒:很特殊,也很有紀念意義。
幕味兒:影片中有很多手持鏡頭,結(jié)合您之前的從業(yè)經(jīng)歷,讓我馬上聯(lián)想到婁燁導演。在之前的合作中,婁燁導演的創(chuàng)作方式對您有什么影響嗎?
梁鳴:很重要的一點是他對電影的態(tài)度,似乎他的目光里只有電影,而且他對工作人員和演員都會做極大的保護,尤其是對演員,他很在意也很尊重演員的情緒和感受,這些信任和尊重都是我非常認同的,也是很棒的。所以在我的電影拍攝當中,我也會去愛我的每一位演員,盡最大努力去給他們安全感和舒適感。
另外,婁燁導演的手持攝影給予了演員極大的空間,這種方式我也是很認同的。我作為演員參演過他的電影,覺得非常舒適,我覺得這是激發(fā)創(chuàng)作的一種很好的方式,就是用攝影機去捕捉(演員的表演)。
幕味兒:《逍遙·游》開場的很多鏡頭都是手持攝影跟著玲玲走,從正面轉(zhuǎn)到背跟,很晃動。但在玲玲得知自己得病之后,不管是手持還是固定機位,鏡頭都開始趨向于平穩(wěn),這是不是也和人物塑造本身有關系?
梁鳴:對,在這里攝影機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陪伴玲玲,也是為了讓觀眾(通過鏡頭)陪伴玲玲,所以當玲玲的生活是律動的,當她的肢體動作、行為節(jié)奏是快的時候,攝影機的晃動也很明顯。后來玲玲的個性變得越來越柔軟,攝影機也越來越溫柔了。
幕味兒:李雪琴飾演的譚娜讓人非常驚喜,您在劇本創(chuàng)作階段對譚娜這個人物有對標的形象嗎?
梁鳴:有,但不是演員。因為譚娜也好,玲玲和趙東陽也好,包括玲玲的爸爸媽媽,他們都太日常了,這就是我們從小到大經(jīng)常會見到的人,所以劇本階段的人物形象更多是源自身邊的人。
幕味兒:您是怎么定下來由李雪琴出演這個關鍵角色的?
梁鳴:現(xiàn)在回過頭來看,這個選擇非常正確。雪琴演的譚娜有一種不可替代性,只能是她的感覺。但當時因為我很少看綜藝,就不太知道她。后來跟雪琴見了一面,她話很少,她的面孔呈現(xiàn)出來一種淡淡的憂傷,我覺得太好了,我喜歡這種豐富性。
因為我習慣根據(jù)核心演員去找其他演員,所以之后跟星辰一起去看雪琴拍廣告,我們在現(xiàn)場就驚呆了,有一條因為各種技術原因,導演讓雪琴演了很多遍,每一遍她都有意識地去做調(diào)整,而且都能貼近自己在那一瞬間的感受,我覺得這是特別難的,非常珍貴,非常靈,當時我就跟星辰說一定會邀請雪琴,星辰也特別興奮。
對我來講,拍電影要盡量呈現(xiàn)一種真實,越努力去做接近真實的置景,給演員一個有安全感、舒適感的氛圍,演員就會越相信自己是這個人物。演員越相信,他的表演就一定會越舒適。雪琴就是完全不在意攝影機,她不知道機位在哪兒,手持攝影也完全不是障礙,這反而成了她很珍貴的部分。
幕味兒:影片目前有發(fā)行計劃嗎?
梁鳴:今年還沒有,希望明年能有機會早一點見到觀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