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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人生大事》（17.13億）和《消失的她》（35.23億）分別在2022和2023年暑期檔大獲成功，從此主演朱一龍被推上演藝生涯頂峰。去年10月，由他主演、改編自余華小說的電影《河邊的錯誤》票房也過3億，又證明了這位當紅男星即使主演藝術電影，也能托住票房下限。
然而，到了今年七夕檔戲里戲外爭議、話題不斷的新片《負負得正》，“票房靈藥”就不再靈了。作為一部應景在七夕上映的明星愛情電影，影片在七夕（8月10日）公映首日票房不到4000萬，僅列當日第四；至今累計票房剛過6000萬，最終能否破億都很成問題。
從客觀大環(huán)境看，《負負得正》票房失利，有電影市場“情人節(jié)愛情片紅利”大幅衰退的原因：一方面是七夕情侶“交愛情稅”的熱情下降，從包含鮮花在內各項“情人節(jié)消費”的暴跌可以證明，電影也很難不受影響；另一方面，過去數(shù)年里，瞄準情人節(jié)檔的愛情爛片耗盡了觀眾對類型和檔期的信任，愛情片如今已很難獲得觀眾“無腦消費”的應景紅利，《負負得正》也是一樣。
不過更大的原因，顯然還是這部新片自身過于先鋒、偏門的影像和敘事風格，決定了它壓根就不是一部供大眾娛樂消費的商業(yè)愛情片。
《負負得正》雖然因絢麗、松弛、迷幻的畫風和精神氣質收獲了部分影迷的贊賞，但整體與院線主流情侶觀眾期望看到的商業(yè)愛情片差異較大。雖然沒到2018年末跨年夜《地球最后的夜晚》那種情侶集體怒罵“詐騙”的程度，但“不知所云”、“非主流”、“無聊難忍”等吐槽聲并不少。
同時，“模仿王家衛(wèi)”也成為該片被詬病的另一大槽點。許多網(wǎng)友指出，《負負得正》從人設到視覺元素，從情緒到敘事框架，都有很重的“王家衛(wèi)”味。且王家衛(wèi)的高級氛圍感，到這變成了超長MV廣告拼貼……
影片在豆瓣開分為7.2（現(xiàn)在略降到7.1），貓眼評分9.0，淘票票評分9.3，乍一看都還不錯，但觀察分型就可發(fā)現(xiàn)，給《負負得正》打一星的觀眾比例，比起評分相近的其他電影高出太多——這種評價格局，就是最典型的“兩極分化”。
和分數(shù)相近的《談判專家》對比，《負負得正》的一星比例高得反常
《負負得正》到底只是“因大眾看不懂”而可惜滑鐵盧，還是創(chuàng)作者在一味追求“先鋒文藝”的同時，確有矯情刻意令人難忍的問題所在？作為流量明星的朱一龍，為何沒能起到根本上的“挽救”作用？以下我們來淺說一波。
《負負得正》的故事簡而言之，就是在大城市工作的社畜黃振開（朱一龍 飾）和云一般變幻莫測的女孩李小樂（邱天 飾演）合租，兩人先是情欲燃燒，后是因性生情。但李小樂卻在某次小摩擦后逃離神隱，無處可覓，遭受重大打擊的黃振開，開始了對李小樂的尋找……
兩個孤獨的大城市青年，一個渾渾噩噩，一個古靈精怪，兩人一觸即合，談了一場輕盈恣意的浪漫戀愛，女主角中段的消失，男主角之后的沉溺，相約好的“布宜諾斯艾利斯”……單從以上的描述看，《負負得正》即使塞進《重慶森林》或《墮落天使》里充當一個新的小章節(jié)，也沒什么違和，的確“如此王家衛(wèi)”。
但如果告訴你，片中還有“外星人拍電影”，安排兩名角色的人生和戀愛劇本，甚至男主角來到外星變身周星馳和卓別林K爆外星人、撕毀人生劇本的橋段，你肯定會意識到電影的抽象程度，遠遠不止單純的“王家衛(wèi)cosplay”這種程度。
說白了，這就是一部充分展現(xiàn)青年電影人狂想氣質和自由精神的“先鋒愛情電影”：真幻交織、充滿奇思和腦洞，情節(jié)展開隨心所欲、不需要嚴密的邏輯，主打一個“胡來的浪漫”。
考慮到本片剪輯指導是《宇宙探索編輯部》的導演孔大山，扮演外星老大的演員是《宇宙探索編輯部》中飾演詩人孫一通的王一通，把《負負得正》說成“《宇宙探索編輯部》入侵后的潮汕王家衛(wèi)電影”，似乎沒有什么不妥。
影片在三個方面，都給到觀眾不同于過往國產(chǎn)院線通俗商業(yè)愛情片的新鮮體驗。
首先是視覺?！敦撠摰谜纷叩氖鞘澜绐毩㈦娪袄锍Ｓ玫摹胺履z片”路線，畫面質感輕柔迷幻；朱一龍的藍發(fā)造型，邱天宛如《重慶森林》中王菲、《偷心》中娜塔莉·波特曼附體的“索女”裝扮，兩人間飄忽、朦朧的親密場景，以及無處不在的細小視覺元素，更是把電影的視覺觀感構建成了統(tǒng)一的電波系風格，隨便一截就是一張能發(fā)Ins的“文藝照”。
對于不特別注重形式的觀眾而言，這可能不算特別大的亮點；但就對更形式敏感的部分“視覺動物”觀眾，則肯定會吃這一套。你或許可能認為《負負得正》的“表面工夫”華麗空洞，但很難不承認，它就是國產(chǎn)院線電影中畫面最“漂亮”的之一。
其實，《負負得正》學王家衛(wèi)遠不只是學畫面、造型，片中玄乎斷裂的情節(jié)，乃至都市男女的孤獨和“矯情”，都完全是1990年代王家衛(wèi)都市電影的還魂——說是單純的模仿也不妥，因為片中展現(xiàn)的內容，也多少貼合了當下部分內地城市青年的精神狀態(tài)。
男主角黃振開，經(jīng)歷過破碎的童年，長大后成為一個害怕孤獨、渴求親密關系的都市原子人，經(jīng)常顱內幻想過剩；女主角李小樂，一個如精靈般美麗的女孩，但同時，她又撒謊成性，喜歡用不同的姓名、人設、口音、語言來逃離本真的自己。
兩人間從曖昧空氣的升騰，到性之所至的情火燃燒，再到由肉體及心靈，“從做愛開始，以牽手確定”的別樣軌跡，以至于關系中的開放自由、狡黠欺騙，或許有太過抓馬的成分，但仍貼切地展現(xiàn)出當代部分城市青年對愛情的復雜感覺：由于創(chuàng)傷等原因產(chǎn)生的虛無感，渴望愛但又害怕全情投入，從而轉向約束更松的開放關系，減輕對愛的焦慮。
從頭到尾，《負負得正》就只是展現(xiàn)了這種夢幻綺麗的愛情氛圍，以及兩個“不正?！鼻嗄甑摹隘偘d”精神世界：越來越社恐、自厭、愛無能的當代年輕人，企圖找到另一個契合的靈魂，通過“負負得正”的神奇反應得到拯救——實在給逼急上頭了，也未必沒有撕毀人生劇本追愛的勇氣。
不過以上能被get到的“好”，只是針對少部分“INFP”觀眾的精準投喂。《負負得正》的主題，顯然不能像《前任》系列和《你的婚禮》這種大熱愛情片的“前任文學”一樣，得到最廣大青年觀眾的共鳴。
這類片子能給到普通觀眾的刺激太不常規(guī)、太不直給了。敘事線索不夠清晰、節(jié)奏不夠商業(yè)，視聽調度的引導也不強，質感和氛圍至上，顯得比較夢游、渙散。大多數(shù)觀眾顯然是缺少聚焦的耐心，來體會其中的微妙感覺的。
而與此同時，《負負得正》中的角色設定，尤其是過于出格的“癲婆”李小樂，也不如《重慶森林》中的王菲鬼馬可愛。拋開邱天表現(xiàn)力遜色不談，這個角色的行為也太過浪蕩、難以理喻，“夜店精神小妹”的既視感強，至少從廣大正常女觀眾（七夕檔觀影主力）心理的角度出發(fā)，她并不討喜。
而片中氣質過于緊繃的朱一龍，其實也沒有和邱天摩擦出“梁朝偉-王菲”式浪漫自如的CP感。這多少導致《負負得正》對比《重慶森林》，硬件工夫學得七七八八了，愛情感覺上的生動可愛還是差著意思，終究停留在“形式高仿”的層次。
少了面向觀眾的算計，多的是文青導演溫仕培對自己形式趣味和審美品位的揮灑、“顯擺”，放在過往一眾以校園、災禍、煽情為關鍵要素，劇本仿佛大數(shù)據(jù)生成的國產(chǎn)流水線愛情片中，《負負得正》的確是一個“異類”。
這樣主打“先鋒文藝”“強形式”的院線電影，近些年市場表現(xiàn)大多失敗?！敦撠摰谜啡绱耍瑴厥伺鄬а萆弦徊坑蓮埌?、彭于晏主演的前作《熱帶往事》，也是如此——
這部氤氳著熱帶潮濕氣味的神秘犯罪片幕前幕后陣容強大，風格非常濃烈，入圍戛納金攝影機獎提名，但票房僅6000多萬，豆瓣評分僅6.1分。其遭到的批評，也和《負負得正》挺相似：裝腔大于實質，且有太重的模仿痕跡（這部是模仿刁亦男、樸贊郁、阿彼察邦）……
雖然是老生常談，但這種批評顯然也是切中要害的——這一代被海量電影泡大的中國青年藝術片導演，似乎就沒有幾個能脫離“模仿大師”的標簽的。溫仕培在其中，算是審美感覺和模仿能力相對強的幾個人之一，但拍來拍去，還是精致和“漂亮”蓋過了靈魂，總覺得缺少自己標識性的東西。
溫仕培在《負負得正》中模仿了不限于王家衛(wèi)的諸多大師和經(jīng)典，對于這點，他自己也不避諱，不然電影不會反復提及“布宜諾斯艾利斯”這個《春光乍泄》中的經(jīng)典地標，也不會戲仿《功夫》和卓別林。
這種過于外顯的迷影致敬，會讓人產(chǎn)生一種“過度機靈”的感覺。其實前面也說了，《負負得正》模仿的調性、元素和故事語境不算太割裂，也的確抓住了當代城市青年的一些狀態(tài)、情緒，但在許多觀眾眼中，影片的”靈魂“仍然空洞難語。
你都明牌復刻王家衛(wèi)，就很難說服觀眾“我有自己的靈魂”了。
《負負得正》有作為“國產(chǎn)先鋒文藝實驗片”存在的意義，畢竟完全按“分手”“前任”“遺憾”“錯過”之類模板批量生產(chǎn)的通俗流水線國產(chǎn)愛情片，也已足夠讓人審美疲勞的。
但與此同時，倒也不用一味“溺愛”部分青年導演，避諱他們過分重形式且缺乏原創(chuàng)靈魂的毛病——背靠寧浩的“壞猴子”計劃，溫仕培出道的兩部電影均是明星主演、投資不低的類型大作，他是相當幸運的。對于得到最好資源的青年導演，自然要有最高的期待和要求。拍出最逼真的王家衛(wèi)仿品，恐怕還不值得特別高亢的贊譽。
面向市場一而再的票房失利，對他們多少是“打擊”也是“鞭策”吧。作為觀眾，無論如何還是期待新一代的創(chuàng)作者們，能創(chuàng)作出有個性也不乏真東西的優(yōu)秀之作。
（文/阿拉紐特）